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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劇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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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說釋放格洛歐這種大事,聖堂不可能不通知巴羅伊軍團,但確保萬一,烏塞伽迪爾遞交申請,想親自確認格洛歐是否還收押於聖城。

與此同時,克維爾頓接到一封來信,落款是摩西雅,沒說什麽重要的事情,但是語序有點亂,大意是過段時間會申請進入聖城參加春日盛禮,順便會過來看望她,希望保持聯系。克維爾頓不怎麽在意,回了個好字就繼續埋頭工作。

傍晚的時候烏塞伽迪爾回來,臉色有些疲憊,坐在椅子上沈默半天後,說:“我見到了格洛歐,她依然被關押,所以克維爾頓,我有幾句話要問你。”

克維爾頓放下筆,擡頭看向他。

“這對大貴族的證詞非常不利,因為基本能洗脫格洛歐的嫌疑;而且她率領黑塔騎士團攻擊巴羅伊軍團的作為也有了說法——她拒捕是因為她不是幕後兇手。”烏塞伽迪爾敲了敲桌子,又道,“克維爾頓,我的問題如果你不想回答可以保持沈默,但別撒謊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你是用什麽傷到格洛歐的?能讓她瞬間失去反擊能力,甚至放棄有利的局面?”

克維爾頓沈默。

“如果你不說,你非常可能是她的同謀,而且她的罪名無法洗脫。”烏塞伽迪爾說,“你身為文職,如果大貴族咬死了你絕不能傷到格洛歐這一點,你百口莫辯。”

克維爾頓小聲說:“貴族的事,至於還把我拉下水嗎……”

“至於。”

這一句話說的毫無餘地,克維爾頓默然片刻,突然很想挑明事實,這樣一味的提防和躲閃令人煩躁又難受,搜腸刮肚找出的理由錯洞百出,況且……烏塞伽迪爾能理解呢?他也許只是等著她承認而已。

但克維爾頓又及時遏制了這個念頭,她有些恐懼發現自己無法再付出信任,就這麽不知不覺的,不論是誰,她頭一次這樣清晰地認識到,信任這個東西原來是這樣珍貴。

珍貴到她不敢輕易支付,盡管她覺得面前的人毫無惡意。

烏塞伽迪爾就這麽定定看著她,不論他的身高面容只是個十一二歲的孩童,單單他真實年齡也僅十九,沒有太強的氣場鎮著,對待手下軍士的態度,較之其他幾個軍團長也溫和了太多。但是誰膽敢往身上惹上大事,他一對一跟人談話的時候,眼神相當陰沈可怕。

見克維爾頓就是咬著嘴唇不說話,烏塞伽迪爾上下打量她,毫無防備地問了出來:“吸血鬼?”

“不……”

“是不太像。”烏塞伽迪爾像是突然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了,扭過頭翻開新的文件,面孔微微發冷,“我當然不會逼迫你證明給我看,但是上面的人不一定坐得住。”

等克維爾頓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,驚出了一身的冷汗,她也顧不得壓制住驚慌的神態:“你……你把軍務報告遞上去了?這個不是應該由我來寫嗎!你沒有做任何修飾?包括我跟格洛歐對陣的情況?”

烏塞伽迪爾微偏轉頭顱,對上她的視線:“是呀。”

克維爾頓的瞳孔劇烈收縮,倒映著面前的堅硬猶如堡壘的男孩,他的神情中含著淡淡的防備,這讓克維爾頓感到一絲陌生,就像從未與他熟識。

也許本就從未熟悉過,馬戲團中的小醜用華麗的裝束擋住了自己真實的面貌,而巴羅伊軍團第十二軍軍團長,將自己的心藏在一具十歲孩子的軀殼裏。

… …

夜幕降臨,克維爾頓像往常一樣目送烏塞伽迪爾離開軍務廳,如墜冰窟。

她腦子轉得飛快,軍務報告遞交上去,離總務長察覺到端倪用不到幾天,樞機主教也許就會受理這個事件,而按權貴們想將格洛歐置之於死地的心態,必定上請拿格洛歐開刀。到那個時候,不光格洛歐在劫難逃,整個隱沒在諾丹羅爾的血族都面臨一場清洗。

她感到怕了,真的怕,她聽說過諾丹羅爾的人類腦子有時候會不正常,幾百年前他們幾乎滅絕了整個海女族,剁下她們的魚尾,然後將她們架在木柴上燃燒,淒厲的慘叫飄蕩在整片臨近海域,收斂起的屍骨,堆積成了現在的魚尾之墓。

九年從一個低下的抄寫員一躍而成二十四位軍團長之一,這樣的人還會跟他十歲一樣的乖巧禮貌?他背負的苦勞最多,然而抓捕格洛歐的軍務之行,第八軍軍團長戰死,第十四軍軍團長逃跑後摔斷了脊椎,神智不清半月,唯有他低調歸來,一成不變,也許克維爾頓的存在成為了他的運氣,然而之前的那麽多次有意無意的刁難磨難,也是運氣?還是他始終巍然不動,留有後手?

她怎麽就會自信認為烏塞伽迪爾會偏向血族?因為知道他的為人?

種族不同,談何了解。

克維爾頓腳步不穩地出了軍務廳,在街頭隨便找了一個信使,撕了一張便簽就寫了幾行字,想了想又劃掉,將諾丹羅爾語和依布烏海語混合在一起寫,然後在信使不耐煩的眼光中封好,多給了他一些錢,叮囑:“我的家書,請務必送到哢莎莊園。”

格洛歐的關押地點是重要機密,別說她只是一個傳令官,就是烏塞伽迪爾也不知道,需要通過總軍長的批準,才被允許蒙眼抵達。而軍務報告的提交估計過了一段時間,目前根本無法判斷報告文件的走向,很是頭疼。

克維爾頓握了握拳,她現在不能輕舉妄動,摩西雅有說過幾天她會前來聖城,這時候只需要拖延傳遞軍務的那些人的工作效率,一切就都還來得及。

腦海中飛速轉著各種想法,克維爾頓抱著頭走在街上,路上有燭燈接連亮起,宅邸中也點起一團團的光,陰冷的藍黑與溫暖的橘黃形成了一道鮮明界限。克維爾頓心亂如麻,走著走著就偏離了道路,等她擡眼辨認完方向再走,比平時多了兩倍時間回到居所。

一宿未能合眼,克維爾頓疲憊至極,然而一想到還要去軍務廳跟烏塞伽迪爾打照面,克維爾頓就超心塞,現在這種情況她根本不想再跟某個深沈陰險的軍團長周旋。

坐在床鋪上沈思片刻,克維爾頓倒頭就睡。

由於克維爾頓毫無征兆的缺席,軍務廳裏有點亂,高級騎士被抓來頂包,涕淚橫流地拿酸出汁的手跟著軍團長的語速,本想找人去看看傳令官出了什麽事,軍團長卻意外沒有批準,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:“不必了,記為缺勤,回頭扣錢。”

克維爾頓睡到傍晚才起,這回就算想睡也睡不著,她又從來沒碰過酒,找不出麻痹自己的法子,在街上游蕩半天,越走越煩躁,頭發都被抓下好幾根,最終買了一張票準備去劇院鎮定一下情緒。

克維爾頓走進去的時候有些晚了,正值管風琴低沈起奏,回音轟鳴在四面的墻壁間,像是一場暴雨洗禮,沒有一絲人聲,想來那些來調情約會的老爺貴婦都被震住了。克維爾頓借著微弱的光線,一排排找著自己的座位,這場戲看來並不是很火熱,又在這個青黃不接的時間段,上座率的確不佳。

四周燈火稀疏,只有舞臺上點的燭火比較多,映得前面幾米地面都清晰可見,克維爾頓緊走幾步,找到了自己的座位,擡頭一看,孤零零的舞臺上沒有出現任何舞劇演員,只是怪異地垂著幾根線,吊著一排木偶,一個個栩栩如生,顏色鮮艷。

克維爾頓楞了楞,又看了一眼票據,才發現是一場木偶劇。這時突然線繩一陣抽動,木偶群魔亂舞,驚得她往後靠在椅背上,但很快如劇院一樣的場景都升了起來,紙剪的荊棘纏繞住蠟燭,燈火俱熄,唯有一盞人魚燭,幽幽藍光。

衣料摩擦的聲音在她左邊響起,應該是晚點的人在找座位,克維爾頓禮貌地將腿往裏收,便於那人通過,然而那個人影卻坐在了她旁邊的座位上,帶著無法忽視的寒氣。

光線極暗,但克維爾頓還是警覺看過去,瞇起了眼睛:“你是……”

“我們才見過,混血。”

一捧寒冷的霧氣縈繞在他的面容上,傀儡師偏過了頭,睫毛垂下,眼瞳深邃看不清顏色,他向前伸出手,突然一揮,管風琴再一次雷霆震響,仿佛世紀的古音。

克維爾頓沒想到自己會在聖城碰到這等人物,握緊了扶手,但轉瞬又松開,格洛歐曾經說過魚尾之墓的守墓人深不可測,這時不辨敵友,沒必要顯得太抵觸。

“你好。”她點了點頭。

“我送你的郁金香殿下還喜歡麽?”傀儡師牽動嘴角。

“還好,是你做的嗎?手藝很不錯。”

“我是被依布烏海驅逐的流浪者,當然要有一門手藝傍身,芬可拉姆如果被驅逐了,也不用愁,他可是個很好的木匠。”傀儡師再次揚手,大提琴的聲音突兀響起,似乎在試音,斷斷續續響了幾聲,又消沒了。

克維爾頓硬著頭皮附和:“芬可拉姆……就是那個反叛者的首領?他還是個木匠?”

傀儡師低低笑了幾聲,笑聲在他胸腔震動:“他曾經,跟薄荷殿下還是很好的朋友呢。我想你應該認識薄荷殿下,你身上有殿下的氣息……清新芬芳。”

“修沃斯已經是王了。”

“啊是麽,可能我的記憶還停留在第四紀元。”

傀儡師擡頭,整個劇院似乎都隨著他的仰頭而振奮,管弦齊響,樂聲空曠而高昂,藍色的薄紗輕盈美麗,猶似依布烏海的月光。

克維爾頓驚呆了,舞臺上的紙剪荊棘仿佛在那一刻賦予了生命,慢慢生長,鋪天蓋地的沙土氣息,甚至能感受到遠處的海潮回響,木偶們掙脫了線架,踏足在舞臺上,笑容各異。

“這是第三紀元的末期……蘇路曼王還未退位,紅杉殿下還未戰死,郁金香殿下還未自盡,銀厥殿下還未被害,薄荷殿下……還未繼承父輩的刀劍。”

“一切都不曾開始,但一切終將註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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